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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遥远的青春的向往

1999-05-06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1958年秋天,我正在国外学习,那时国内掀起了“大跃进”的高潮。

翻开当时的《人民日报》,满纸是振奋人心的消息。那时那种意气风发的建设热情,真使我感奋异常,它们也真的激发了无数人对摆脱贫困的理想和向往。我想我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,将会雄踞世界东方,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。到那时,世界上还有谁敢欺负我们呢!一百多年来,我们受外国侵略者的欺凌、侮辱真是太多太多的了!我自然更加珍惜学习时间,渴望为祖国、社会工作。后来过了好久才知道,那时从报纸上看来、听来的人间童话,纯粹是“东方夜谭”,它们不久就酿成了少有的“空难”。

那年国庆节前夕,9月30日晚上,开了一个晚会,很是热闹。晚会后,我回到宿舍睡着一会儿。一醒过来,已是夜半。突然,我心潮涌动。我想起老家,贫困待助的亲人,故乡的田野,童年的伙伴,捕鱼摸虾,采桑养蚕;中学、大学的生活,朋友和友谊;想着北京,西郊的林荫大道,森青的园林;想着自己应赶快回去,做些工作。一会儿,背着古诗、古词,一会儿,思绪又转向东方,思念着、思念着,思念得我的心都痛起来了。唉,祖国,我爱你啊!我虽然身处异乡,但与你无比亲近。我仰躺着,闭着双眼,突然眼泪簌簌地流着、流着,竟无法抑制。流着、流着,竟一直流到天明,枕头两边都湿透了,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,真是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!醒来后,回想起晚上想到的一切,竟是对我如此亲切、珍贵,它们好像都汇入了我的生命,随着我的心跳而搏动着。是的,我同故乡的父老兄弟一起经历过时代的苦难,也同他们共享过素朴的欢乐;我怎么能忘记我度过童年的家乡,它的一草一木,塘河苇丛,和散发着芳香的江南土地呢!

我的童年是在日寇铁蹄下的沦陷区里度过的。我亲自见到东洋赤佬(日本鬼子)的飞机轰炸我家乡无锡的工厂;见过东洋赤佬下乡扫荡,奸淫掳掠,杀人放火,把半巷村屋烧成瓦砾堆。我曾被鬼子用装上刺刀的步枪,对准我的胸膛,凶神恶煞似地哇啦哇啦对我大声吼叫,吓得幼小的我几乎昏厥。我随大人不断逃难,赶夜路,跌跌爬爬,常在大坟堆里过夜。从此我对日寇既怀有恐惧,又充满憎恨。那年6月,我进入无锡暑期青年学园学习,第一次听到《国际歌》,那激越、高亢的曲调与那一往无前的悲壮歌词,竟使我心头阵阵发热,两眼热泪欲滴。

抗日战争后,年少的心灵曾经扬眉吐气过一个时候。随后,国民党的苛捐杂税、贪污腐化、巧取豪夺、武装镇压,遍地皆是,令人憎恨。内战一开,少年的我,就陷入了生存的苦闷,我多么梦想有个公平、安乐的社会啊!1947—1949年间,我在无锡县中学读书,和同学常常围着报纸看消息,感到社会真是处在风雨飘摇、危机四伏之中,国民党统治已遥遥欲坠,战场上兵败如山倒,大变动即将来临。1949年4月下旬,我亲眼见到横渡长江的人民解放军,追逐有如惊弓之鸟的国民党的残兵败将,他们日夜兼程,赶路如小跑一般,通过城区的主要街道,朝苏州方向而去,其势真是摧枯拉朽一般,勇不可挡。我站在路旁看到这副情景,心里直叫好。有时见到整排整排的解放军战士,在夜里入城后休息下来,就蜷宿在大街两旁店铺门口休息、睡觉,不敲门、不打搅店家。

后来看到随军南下的当官的干部,与一般干部同甘共苦,他们因为需要赢得人民,立足下来,所以他们和蔼可亲,奉公廉洁,不是太爷,不以权谋私,不贪赃枉法,不封妻荫子,不搞金权交易,不从外国投资项目中攫取大把大把的美元回扣,存入美国银行户头,他们真为老百姓办事。我拥护的真是这样的干部和军队。

1959年秋,我回到北京。正是怀着服务于祖国的激情,使我投入了文学研究工作,努力读书、写作。三年困难时期,由于天灾人祸,有几年吃不饱肚子,全身乏力浮肿,但我读书常至深夜。那时每月只发半斤粮食的点心票,买来6—7块糕点,有次竟一次就吞下去了。有时深夜读书,饥肠辘辘,无可充饥,难以忍耐,只好回宿舍睡觉。但等我走进集体宿舍大楼时,走廊里的路灯、宿舍里的灯光都已熄灭,眼前是一片黑暗的静寂,我一时竟找不到我的住房在那儿了。幸好我记得我的房间的顺序号,于是重新走到走廊口头,一个一个房间轻轻地摸过去,才算摸到了自己的卧室,推开门,爬上了自己的床位。这样有好多次。那时我在这种夜读中,真是自得其乐,感到满足与充实。

年轻时代构筑的梦想是美丽的,她是我的生命的灵魂。她时时伴随着我,即使后来我陷入了绝境,也能使我忍辱苟活。一旦阴霾尽去,又会激发我身上的热忱,去进行耕耘与收获。

我感谢生活,感谢那陪伴着我的美丽而又遥远的、青春的向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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